《诗经:缁衣》
缁衣之宜兮,敝予又改为兮。
适子之馆兮。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缁衣之好兮,敝予又改造兮。
适子之馆兮,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缁衣之席兮,敝予又改作兮。
适子之馆兮,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注释:
1、缁(兹)衣:黑衣。《传疏》:朝服以缁布为衣,故谓之缁衣。
2、敝:破旧。予:而。
3、馆:馆舍。
4、粲:闻一多《风类钞》:粲,新也,谓新衣。
5、席:宽大。《毛传》:席,大也。
译文:
黑色官服真合适,破了我再来缝制。
你到馆舍去办事,回来我送你新衣。
黑色官服真美好,破了我再来制造。
你到馆舍去办事,回来我送你新袍。
黑色官服宽又长,破了我再制新装。
你到馆舍去办事,回来送你新衣裳。
赏析:
《缁衣》为郑风的第一首。这首诗,尽管在现在大学的教科书中根本不提,在各种《诗经》选本中也不见踪影,可在古代典籍中却不时提到。 《礼记》中就有好贤如《缁衣》和于《缁衣》见好贤之至的记载(转引自《诗集传》)。郑国开国之君桓公为周幽王时的司徒,他的儿子武公则为周平王时的司徒。因此,唐代司马贞在《史记索隐》的《郑世家》述赞中说:厉王之子。得封于郑。代职司徒,《缁衣》在咏。宋代的朱熹在《诗集传》中说:旧说,郑桓公、武公,相继为周司徒,善于其职,周人爱之,故作是诗。他似乎是赞成这一旧说的。而清代的姚际恒、方玉润则以为这是美武公好贤之诗(《诗经原始》)。当代学者高亨先生也同意此说。他说:郑国某一统治贵族遇有贤士来归,则为他安排馆舍,供给衣食,并亲自去看他。这首诗就是叙写此事(《诗经今注》)。至于郑国统治者是真好贤,还是政治手腕,论者也是有不同看法的。如王夫之就认为:《缁衣》之诗,王子友(桓公)之工其术以歆天下者也。(《诗广传》)意思是,所谓好贤,乃是巩固其统治地位的权术耳。
其实,我们仔细玩味这首诗,会充分感受到诗中有一种温馨的亲情洋溢其间,因此,与其说这是一首描写国君与臣下关系的诗,还不如说这是一首写家庭亲情的诗更为确切。当代不少学者认为,这是一首赠衣诗。诗中予的身份,看来像是穿缁衣的人之妻妾。孔颖达《毛诗正义》说:卿士旦朝于王,服皮弁,不服缁衣。退适治事之馆,释皮弁而服(缁衣),以听其所朝之政也。说明古代卿大夫到官署理事(古称私朝),要穿上黑色朝服。诗中所咏的黑色朝服看来是抒情主人公亲手缝制的,所以她极口称赞丈夫穿上朝服是如何的合体,如何的称身,称颂之词无以复加。她又一而再,再而三地表示,如果这件朝服破旧了,我将再为你做新的。还再三叮嘱,你去官署办完公事回来,我就给你试穿刚做好的新衣,真是一往而情深。表面上看来,诗中写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赠衣,而骨子里却唱出了一位妻子深深挚爱自己丈夫的心声。我们不必因为诗的主人公是卿大夫的妻妾,而说赠衣给丈夫仅仅是为了博得丈夫的宠爱。
全诗共三章,直叙其事,属赋体。采用的是《诗经》中常见的复沓联章形式。诗中形容缁衣之合身,虽用了三个形容词:宜、好、席,实际上都是一个意思,无非是说,好得不能再好;准备为丈夫改制新的朝衣,也用了三个动词:改为、改造、改作,实际上也都是一个意思,只是变换语气而已。每章的最后两句都是相同的。全诗用的是夫妻之间日常所说的话语,一唱而三叹,把抒情主人公对丈夫无微不至的体贴之情刻画得淋漓尽致。
《诗经:无羊》
谁谓尔无羊?三百维群。
谁谓尔无牛?九十其犉。
尔羊来思,其角濈濈。
尔牛来思,其耳湿湿。
或降于阿,或饮于池,
或寝或讹。
尔牧来思,何蓑何笠,
或负其餱。
三十维物,尔牲则具。
尔牧来思,以薪以蒸,
以雌以雄。
尔羊来思,矜矜兢兢,
不骞不崩。
麾之以肱,毕来既升。
牧人乃梦,众维鱼矣,
旐维旟矣,大人占之;
众维鱼矣,实维丰年;
旐维旟矣,室家溱溱。
注释:
1、尔:指放牧牛羊者。
2、三百:与下文九十均为虚指,形容牛羊众多。维:为。
3、犉:大牛,牛生七尺曰犉。
4、思:语助词。
5、濈濈:一作戢戢,群角聚集貌。
6、湿湿:耳动貌。
7、阿:丘陵。
8、讹:同吪,动,醒。
9、牧:放牧。
10、何:同荷,负,戴。蓑:草制雨衣。
11、餱:干粮。
12、物:毛色。
13、牲:牺牲,用以祭祀的牲畜。具:备。
14、以:取。薪:粗柴。蒸:细柴。
15、雌雄:飞曰雌雄,此句言猎取飞禽。
16、矜矜:小心翼翼。兢兢:谨慎紧随貌,指羊怕失群。
17、骞:损失,此指走失。崩:散乱。
18、麾:挥。肱:手臂。
19、毕:全。既:尽。升:登。
20、众:蝗虫。古人以为蝗虫可化为鱼,旱则为蝗,风调雨顺则化鱼。
21、旐:画龟蛇的旗,人口少的郊县所建。旟:画鸟隼的旗。人口众多的州所建。
22、大人:太卜之类官。占:占梦,解说梦之吉凶。
23、溱溱:同蓁蓁,众盛貌。
译文:
是谁说你没有羊?一群就有三百只。
是谁说你没有牛?七尺高的有九十。
你的羊群到来时,只见羊角齐簇集。
你的牛群到来时,只见牛耳摆动急。
有的奔跑下高丘,有的池边作小饮,
有的睡着有的醒。
你到这里来放牧,披戴蓑衣与斗笠,
有时背着干粮饼。
牛羊毛色三十种,牺牲足够祀神灵。
你到这里来放牧,边伐细柴与粗薪,
边猎雌雄天上禽。
你的羊群到来时,羊儿小心紧随行,
不走失也不散群。
只要轻轻一挥手,全都跃登满坡顶。
牧人悠悠做个梦,梦里蝗虫化作鱼,
旗画龟蛇变为鹰。
请来太卜占此梦:蝗虫化鱼是吉兆,
预示来年丰收庆;
龟蛇变鹰是佳征,预示家庭添人丁。
赏析:
这是一首歌咏牛羊蕃盛的,旧说似无异议。至于《毛诗序》指实其当宣王中兴之时的考牧之作,则又未必。诗之作者大抵为熟悉放牧生活的文士,诗中的尔,则是为贵族放牧牛羊的劳动者。全诗描述纯用赋法,却体物入微,图画难足,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。
第一章描述所牧牛羊之众多,开章劈空两问,问得突兀。前人常指尔为牛羊的所有者,不妥:所有者既有牛羊,竟还会有谁疑其无羊,那是怪事。倘指为奴隶主放牧的奴隶,则问得不仅合理,还带有了诙谐的调侃意味。奴隶只管放牧,牛羊原本就不属于他。但诗人一眼看到那么多牛羊,就情不自禁高兴地与牧人扯趣:准说你没有羊哪?看看,这一群就是三百!极为自然。劈空两问,问得突兀,却又诙谐有情,将诗人乍一见到众多牛羊的惊奇、赞赏之情,表现得极为传神。
许许多多牛羊集聚在一起,气象很壮观。倘若运用羊来如云、牛聚如潮来比拟,当也算得形象了。但此诗作者不满足于此类平庸的比喻,他巧妙地选择了牛羊身上最富特征的耳、角,以濈濈、湿湿稍一勾勒,那羊、众角簇立、牛、群耳耸动的奇妙景象,便逼真地展现在了读者眼前。这样一种全不借助比兴,而能够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梅尧臣语、的直赋笔墨,确是很高超的。
第二、三章集中描摹放牧中牛羊的动静之态和牧人的娴熟技艺,堪称全诗写得最精工的篇章。或降四句写散布四近的牛羊何其自得:有的在山坡缓缓散步,有的下水涧俯首饮水,有的躺卧草间似乎睡着了,但那耳朵的陡然耸动、嘴角的细咀慢嚼,分明告诉读者它们正醒着。此刻的牧人正肩披蓑衣、头顶斗笠,或砍伐着柴薪,或猎取着飞禽。一时间蓝天、青树、绿草、白云,山上、池边、羊牛、牧人,织成了一幅无比清丽的放牧图景。图景是色彩缤纷的,诗中用的却纯是白描,而且运笔变化无端:先分写牛羊、牧人,节奏舒徐,轻笔点染,表现着一种悠长的抒情韵味。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叹其人物并处,两相习自不觉两相忘,正真切领略了诗境之幽静和谐。待到麾之以肱,毕来既升两句,笔走墨移间,披蓑戴笠的牧人和悠然在野的牛羊,霎时汇合在了一起。画面由静变动,节奏由缓而骤,牧人的臂肘一挥,满野满坡的牛羊,便全都争先恐后奔聚身边,紧随着牧人升登高处。真是物随人欲、挥斥自如,放牧者那娴熟的牧技和畜群的训习有素,只以麾之二语尽收笔底。难怪清人王士禛要盛推其描摹字字写生,恐史道硕、戴嵩画手擅场,未能如此尽妍极态《渔洋诗话》、;方玉润要惊叹其体物入微处,有画手所不能到了。
全诗至此,已将放牧中的诗情画意写尽,收尾就很难。若还是从牛羊身上落笔,则不见好处。此诗收尾之奇,正在于全然撇开牛羊,而为放牧者安排了一个出人意外的梦境:在众多牛羊的哞、哶即咩、之中,牧人忽然梦见,数不清的蝗子,恍惚间全化作了欢蹦乱跳的鱼群;而飘扬于远处城头的龟蛇之旗旐旗、,又转眼间变成了鸟隼飞舞的旟旗诗人写梦,笔下正是这样迷离恍惚,令人读去,果真是个飘忽、断续的梦。接着的大人占之几句,读者无妨将它读作画外音:众维鱼矣,实维丰年;旐维旟矣,室家溱溱!随着占梦者欣喜的解说,充塞画面的鱼群和旟旗,即又幻化成漫山遍野的牛羊这正是放牧者的丰收年景、;村村落落,到处传来婴儿降生的呱呱喜讯这正是室家添丁的兴旺气象、。诗境由实变虚、由近而远,终于在占梦之语中淡出、定格,只留下牧人梦卧时仰对的空阔蓝天,而引发读者的无限遐想。这由实化虚的梦境收束,又正有梅尧臣所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之妙。沈德潜《说诗晬语》评曰:《无羊》考牧,何等正大事,而忽然幻出占梦人物富庶,俱于梦中得之。恍恍惚惚,怪怪奇奇,作诗要得此段虚景。以此评语配此诗境,亦正相得益彰。
综观全诗,读者当能体会:作诗不借比兴而全用赋法,只要体物入微、逼真传神,一样能创造高妙的诗境。此诗不仅描摹精妙,而且笔底蕴情,在展现放牧牛羊的动人景象时,又强烈地透露着诗人的惊异、赞美之情,表现着美好的展望和祈愿。一位美学家说:使情趣与意象融化到恰到好处,便是达到最高理想的艺术。不必说《无羊》就一定达到了这种理想境界,但也已与此境界相去不远。
《诗经:无将大车》
无将大车,只自尘兮。
无思百忧,只自疧兮。
无将大车,维尘冥冥。
无思百忧,不出于颎。
无将大车,维尘雍兮。
无思百忧,只自重兮。
注释:
1、将:扶进,此指推车。大车:平地载运之车,此指牛车。
2、疧:病痛。
3、冥冥:昏暗,此处形容尘土迷蒙的样子。
4、颎:通耿,心绪不宁,心事重重。不出于颎,犹言不能摆脱烦躁不安的心境。
5、雝:通壅,引申为遮蔽。
6、重:通肿,一说借为恫,病痛,病累。
译文:
不要去推那大车,推着它只会蒙上一身灰尘。
不要去寻思种种烦恼,想着它只会惹来百病缠身。
不要去推那大车,推着它会扬起灰尘天昏地暝。
不要去寻思种种忧愁,想着它便会难以自拔心神不宁。
不要去推那大车,推着它尘埃滚滚蔽日遮天。
不要去寻思种种悲伤,想着它就会心事加重疾病缠绵。
赏析:
揣摩此,可以看出这是一位感时伤乱者唱出的自我排遣之歌。全诗三章,每章均以推车起兴。人帮着推车前进,只会让扬起的灰尘洒满一身,辨不清天地四方。诗人由此兴起了无思百忧的感叹:心里老是想着世上的种种烦恼,只会使自己百病缠身,不得安宁。言外之意就是,人生在世不必劳思焦虑、忧怀百事,聊且旷达逍遥可矣。
诗的字面意义颇为明豁,问题在于歌者是一位什么身份的人,其所忧又是什么。对于诗歌的这一文本,读者自可作出各种不同的解读,因而历来就有诗无达诂之说。朱熹认为:此亦行役劳苦而忧思者之作。(《诗集传》)语颇笼统含混。今人高亨解此诗为:劳动者推着大车,想起自己的忧患,唱出这个歌。(《诗经今注》)陈子展称:《无将大车》当是推挽大车者所作。此亦劳者歌其事之一例,愚谓不如以诗还诸歌谣,视为劳者直赋其事之为确也。(《诗经直解))
按照以上说法,此诗为劳者直歌其事之作,则全诗当纯用赋体,直陈其事。但通观此诗,每章的首二句为兴体,故姚际恒云:此诗以将大车而起尘兴思百忧而自病,故戒其无。观上下同用无字及只自字可见。他篇若此甚多。此尤兴体之最明者。(《诗经通论》)朱熹在《诗集传》中既揭出每章的首二句为兴体,又将诗意理解为行役者自歌其事,是自相矛盾的,故姚氏抓住此点攻朱说最能切中其失。姚氏云:观三章无思百忧三句,并无行役之意,是必以将大车为行役,甚可笑。且若是,则为赋,何云兴乎?姚氏概括此诗主题为:此贤者伤乱世,忧思百出;既而欲暂已,虑其甚病,无聊之至也。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云:此诗人感时伤乱,搔首茫茫,百忧并集,既又知其徒忧无益,只以自病,故作此旷达聊以自遣之词,亦极无聊时也。姚、方二氏之论最能抓住此诗主题的实质。歌者当是一位士大夫,面对时世的混乱、政局的动荡,他忧心忡忡,转侧不宁,也许他的忧思不为统治者所理解,他的谏言不仅不被采纳,反而给自己招来了麻烦,因而发出了追悔之词、自遣之叹,但是从中读者仍能感受到他的忧世伤时之心。有理由推测,诗人选用推车为比兴乃有深意存焉。古人以乘舆指天子、诸侯,其来尚矣,那末以推车喻为国效力、服事君王也是情理中事。今人程俊英则说:这位诗人,可能是已经沦为劳动者的士。(《诗经译注》)这是因诗人以大车起兴而作出的推断,也可备一说。
另一种对此诗的理解则由求之过深而走向穿凿附会,这就是从毛传到郑笺、孔疏的那种解释。《诗序》将此诗的主题概括为:周大夫悔将小人。幽王之时,小人众多,贤者与之从事,反见谮害,自悔与小人并。将在此处意谓推举、奖掖。郑笺释曰:鄙事者,贱者之所为也,君子为之,不堪其劳。以喻大夫而进举小人,适自作忧累,故悔之。孔疏进一步分析:无将大车云云乃以兴后之君子无得扶进此小人,适自忧累于己。小人居职,百事不干,己之所举,必助忧之,故又戒后人。
如上文所分析,此诗当为士大夫因忧国之心不被君王接纳而发出的牢骚怨叹,而传笺的作者却以偷梁换柱之法将矛头指向了所谓小人,似乎种种烦恼怨愤都是小人引起的。这样一来,也就可以体现出所谓温柔敦厚的诗教了。孔疏曾云:足明时政昏昧,朝多小人,亦所以刺王也。可谓一语泄漏了天机。孔氏不得不承认此诗有刺君王之意,但他却竭力说明诗人主要是针对小人,刺王只是顺带及之,且意在言外。考《荀子-大略篇》有言:君人者,不可以不慎取臣;匹夫者,不可以不慎取友以友观人焉所疑。取友善人,不可不慎,是德之基也。诗曰:无将大车,维尘冥冥。言无与小人处也。又《韩诗外传》卷七讨论树人问题,述简主(赵简子)之语:由此观之,在所树也。今子之所树,非其人也。故君子先择而后种也。接着即引此诗无将大车,惟尘冥冥之语作证。又《易林-井之大有》亦称:大舆多尘,小人伤贤。可见此说由来已久,流传甚广。南宋戴溪即已提出异议。他在《续吕氏家塾读诗记》中称此诗非悔将小人也,下云无思百忧,意未尝及小人。力微而挽重,徒以尘自障,而无益于行,犹忧思心劳而无益于事也。世既乱矣,不能挽而回之,如蚍蜉之撼大树也,徒自损伤而已尔。姚际恒在《诗经通论》中指出:自《小序》误作比意,因大车用将字,遂曰大夫悔将小人,甚迂。这些都是突破传笺陈说的真知灼见。
此诗采用重章复叠的形式,在反覆咏唱中宣泄内心的情感,语言朴实真切,颇具民歌风味,因而虽列于《小雅》,却类似于《风》诗。全诗三章却又非单调的重复,而是通过用词的变化展现诗意的递进和情感的加深。如每章的起兴用尘、冥、雝三字逐步展现大车扬尘的情景,由掀起尘土到昏昧暗淡,最后达于遮天蔽日,诗人的烦忧也表现得愈加深沉浓烈。诗人以一种否定的口吻规劝世人,同时也是一种自我遣怀,在旷达的背后是追悔和怨嗟,这样写比正面的抒愤更深婉。读者当可细加体味。
《诗经:雨无正》
浩浩昊天,不骏其德。
降丧饥馑,斩伐四国。
旻天疾威,弗虑弗图。
舍彼有罪,既伏其辜。
若此无罪,沦胥以铺。
周宗既灭,靡所止戾。
正大夫离居,莫知我勚。
三事大夫,莫肯夙夜。
邦君诸侯,莫肯朝夕。
庶曰式臧,覆出为恶。
如何昊天,辟言不信。
如彼行迈,则靡所臻。
凡百君子,各敬尔身。
胡不相畏,不畏于天?
戎成不退,饥成不遂。
曾我{埶曰}御,惨惨日瘁。
凡百君子,莫肯用讯。
听言则答,谮言则退。
哀哉不能言,匪舌是出,
维躬是瘁。
哿矣能言,巧言如流,
俾躬处休!
维曰予仕,孔棘且殆。
云不何使,得罪于天子;
亦云可使,怨及朋友。
谓尔迁于王都。曰予未有室家。
鼠思泣血,无言不疾。
昔尔出居,谁从作尔室?
注释:
1、浩浩:广大的样子。昊天:犹言皇天。
2、骏:长,美。
3、斩伐:犹言残害。四国:四方诸侯之国,犹言天下四方。
4、疾威:暴虐。
5、既:尽。伏:隐匿、隐藏。辜:罪。
6、沦胥:沉没、陷入。铺:同痡,病苦。
7、周宗:即宗周,指西周王朝。
8、靡所:没处。止戾:安定、定居。
9、正大夫:长官大夫,即上大夫。
10、勩:劳苦。
11、三事大夫:指三公,即太师、太傅、太保。
12、邦君:封国的君主。
13、莫肯朝夕:郑笺:不肯晨夜朝暮省王也。马瑞辰《毛传笺通释》:谓朝朝于君而不夕见也。
14、庶:庶几,表希望。式:语首助词。臧:好,善。
15、覆:反。
16、辟言:正言,合乎法度的话。
17、行迈:出走、远行。
18、臻:至。所臻,所要到达的地方。
19、敬:谨慎。
20、胡:何。
21、遂:通坠,消亡。
22、曾:何。暬御:侍御。国王左右亲近之臣。
23、憯憯:忧伤。瘁:劳苦、憔悴。
24、讯:读为谇,谏诤。
25、听言:顺耳之言。答:应。
26、谮言:诋毁的话,此指批评。
27、出:读为拙,笨拙。
28、躬:亲身。瘁:病。或谓憔悴。
29、哿:欢乐。能言:指能说会道的人。
30、休:美好。
31、维:句首助词。于仕:去做官。
32、孔:很。棘:比喻艰难。殆:危险。
33、尔:指上言正大夫、三事大夫等人。
34、鼠:通癙:忧伤。
35、疾:通嫉,嫉恨。
36、从:随。作:营造。
译文:
浩浩苍天广大无边,你的恩德太不长远。
降下那些丧乱饥馑,四方百姓都被害惨。
皇天皇天太过暴虐,思虑图谋总不周全。
放掉那些真正罪人,尽把他们罪过隐瞒。
而像这些无罪好人,反而陷入痛苦无限。
周室如今破灭惨遭,人们到处流落奔逃。
正官大夫早已离散,有谁知道我的苦劳。
三事大夫虽然还在,哪个日夜肯把心操。
封国国君各方诸侯,早晨朝见晚上都跑。
希望他们改过迁善,谁知恶事反都做到。
皇天皇天该怎么办?恨王不听正确意见。
就像路上乱跑的人,不知他要走到哪边。
所有君子众卿大夫,各自谨慎小心一点。
为何互相不知戒惧?竟敢不畏天命尊严?
战祸已起排除无望,天降饥馑总难消亡。
为何我这小小侍臣,天天这么劳苦忧伤?
所有君子众卿大夫,都不肯去劝谏我王。
顺耳的话爱听可说,批评的话遭斥难讲。
可悲可哀忠言难进,并非是我舌拙嘴笨,
实在身心憔悴多病。
能说会道实在快乐,口若悬河巧言逢迎,
享受福禄身处佳境。
如今要说出仕做官,实在非常艰难危险。
若说这事不能去做,得罪天子多多不便;
若说这事可以办好,又会遭到朋友埋怨。
我劝你们迁到王都,你们却说没有家住。
只有悲伤泪中带血,没有话不遭到恨妒。
当初你们各自出走,谁跟你们去建房屋?
赏析:
《毛诗序》说:《雨无正》,大夫刺幽王也。雨,自上下也。众多如雨,而非所以为政也。可是,从全篇诗句中,并无雨多之意,也无政多如雨之言,因而历朝历代很多人都怀疑诗题与诗意不合。有人疑为雨无止;有人疑为周无正正,同政、;更有人说韩诗有《雨无极》篇,首二句为雨无其极,伤我稼穑,毛诗脱参看朱熹《诗集传》、高亨《诗经今注》、袁梅《诗经译注》等、。朱熹说,脱两句的说法,似有理,然第一、二章本皆十句,今遽增之,则长短不齐,非诗之例《诗集传》、。因此,各执一说,莫衷一是。还是姚际恒《诗经通论》中说得好:此篇名《雨无正》不可考,或误,不必强论。所以,只好存疑了。
《毛诗序》说是大夫刺幽王是对的。诗中说曾我暬御,憯憯日瘁,看来这位作者,这位大夫,应是周幽王的近侍之臣。周幽王昏愦荒淫,朝政混乱腐败,是历史上有名的。他信用虢石父等佞臣,加重了剥削,再加地震及旱灾,使人民流离失所,灾难重重;他宠爱褒姒,废除了申后和太子宜臼,结果引起了申侯的极端不满。在周王朝饥馑混乱之际,申侯联合犬戎等外族势力,一举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,攻陷了镐京,消灭了西周王朝。西周王畿之地,也遂为犬戎等族所侵占。宜臼在申、鲁、许等国的拥立下,嗣立为王。迫于无奈,由秦国护送,东迁于洛邑今河南洛阳、,又由晋、郑等国的夹辅而立国。这就是东周的始君周平王。这位作者,亲身经历西周的陷落和东周的建立,看到政事荒怠、社会混乱的现实,既埋怨老天爷的弗虑弗图和周幽王的是非不分、善恶不辨,又埋怨那些正大夫、三事大夫、邦君诸侯们自私自利、不勤王事并且嫉恨忠于国家、勤于王事的好人,所以自己面对离乱黑暗的政局,只有鼠思泣血,直陈时弊。
全诗七章。一、二章章十句,三、四章章八句,五、六、七章章六句,共五十四句,能于参差错落中见整饬。
诗的第一章首先以无限感慨、无限忧伤的语气,埋怨天命靡常:不骏其德,致使丧乱、饥馑和灾难都一起降在人间。但是,真正有罪的人,依然逍遥自在,而广大无罪的人,却蒙受了无限的苦难。这里,表面是埋怨昊天,实际上是借以讽刺幽王。接着,第二章就直接揭示了残酷的现实问题:周宗既灭,靡所止戾。可是在这国家破灭、人民丧亡之际,一些王公大臣、公卿大夫们,逃跑的逃跑,躲避的躲避,不仅不能为扶倾救危效力,反而乘机做出各种恶劣的行径。因而,第三章作者就进一步揭示出了造成这次灾祸的根本原因:国王辟言不信,一天天胡作非为,不知要把国家引向何处;而凡百君子又不畏于天,反而助纣为虐,做出了一系列既不自重、又肆无忌惮的坏事。第四章,作者又以沉痛的语言指出:战祸不息,饥荒不止,国事日非,不仅百官莫肯用讯,国王也只能听进顺耳的话而拒绝批评,只有他这位侍御小臣在为危难当头的国事而憯憯日瘁了。第五章,作者再次申诉自己处境的艰难。由于国王听言则答,谮言则退,致使自己哀哉不能言,而那些能说会道之徒则口若悬河。自己维躬是瘁,而他们却俾躬处休。不是自己拙口笨舌,而是国王是非不分、忠奸不辨的行为使自己无法谏诤了。对比鲜明,感情更加深沉。因此,在第六章里,作者又进一步说明了目前于仕的困难和危殆。仕而直道,将得罪天子;仕而枉道,又见怨于朋友。左右为难,忧心如焚。最后一章,作者指出:要劝那些达官贵人迁向王朝的新都吧,他们又以未有家室为借口而加以拒绝,加以嫉恨,致使自己无法说话,而只有鼠思泣血。其实,他们在国家危难之际,外地虽然没有家室,也照样纷纷逃离了。
由此可见,这是一首抒情诗。作者面对国破、世危的局面,思前想后,感愤万端。既埋怨天命靡常,又揭露国王信谗拒谏、是非不分。执事大臣或苟且偷安,或花言巧语,致使天灾人祸,一起降临人间。面对昏君乱世,他忧国忧时,苦恼悲哀,虽想要勤于国事,救危扶倾,而又处境孤危,不知所措。因此只有忧伤、悲痛,怨天尤人,无可奈何。真可谓处饥馑、危亡、离乱之世,心有救乱济世之志,而行无救乱济世之力,所以只有揭示现实真象,以发泄他满腔的忧愤罢了,其感情是深沉的、真挚的。这是时代的呐喊和哀怨,因而对读者进一步认识那个时代的历史和那个时代的思想感情,也是有意义的。
作者在抒发他那复杂而深厚的思想感情时,通篇采用了直接叙说的方式来表达,少打比喻,不绕弯子,语言质朴,感情真实,层层揭示,反覆咏叹,时而夹杂一些议论,颇有一种哀而怨、质而雅的艺术之美,值得细细玩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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