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诗经:节南山》
节彼南山,维石岩岩。
赫赫师尹,民具尔瞻。
忧心如惔,不敢戏谈。
国既卒斩,何用不监!
节彼南山,有实其猗。
赫赫师尹,不平谓何。
天方荐瘥,丧乱弘多。
民言无嘉,惨莫惩嗟。
尹氏大师,维周之氐;
秉国之钧,四方是维。
天子是毗,俾民不迷。
不吊昊天,不宜空我师。
弗躬弗亲,庶民弗信。
弗问弗仕,勿罔君子。
式夷式已,无小人殆。
琐琐姻亚,则无膴仕。
昊天不佣,降此鞠訩。
昊天不惠,降此大戾。
君子如届,俾民心阕。
君子如夷,恶怒是违。
不吊昊天,乱靡有定。
式月斯生,俾民不宁。
忧心如酲,谁秉国成?
不自为政,卒劳百姓。
驾彼四牡,四牡项领。
我瞻四方,蹙蹙靡所骋。
方茂尔恶,相尔矛矣。
既夷既怿,如相酬矣。
昊天不平,我王不宁。
不惩其心,覆怨其正。
家父作诵,以究王訩。
式讹尔心,以畜万邦。
注释:
1、节:通巀。长言之则为巀嶭,亦即嵯峨。
2、岩岩:山崖高峻的样子。
3、师尹:大师和史尹。大师,西周掌军事大权的长官;史尹,西周文职大臣,卿士之首。
4、具:通俱。
5、惔:炎的误字,火烧。
6、卒:终,全。
7、何用:何以。何因。
8、有实:实实,广大的样子。《经》中形容词、副词以有作词头者,相当于该词之重叠词。猗:同阿,山阿,大的丘陵。
9、荐:再次发生饥馑。瘥:疫病。
10、憯:曾,乃。
11、氐:借为榰,屋柱的石磉。
12、均:通钧,制陶器的模具下端的转轮盘。
13、毗:犹裨,辅助。
14、吊:通叔,借为淑,善。昊天:犹言皇天。
15、空:穷。师:众民。
16、式:应,当。夷:平。已:依全诗前后及此处文义,今理校为己,义为以身作则。
17、殆:及,接近。
18、琐琐:互相连结成串。姻亚:统指襟带关系。姻,儿女亲家;亚,通娅,姐妹之夫的互称。
19、膴仕:厚任,高官厚禄,今世所谓肥缺。
20、佣:通融,明。
21、鞠讻:极乱。讻,祸乱,昏乱。
22、惠:通慧。
23、戾:暴戾,灾难。
24、届:临。
25、阕:息。
26、式月斯生:应月乃生。
27、成:平。
28、卒:通悴。
29、牡:公牛,引申为雄性禽兽,此指公马。
30、项领:肥大的脖颈。
31、蹙蹙:局促的样子。
32、茂:盛。恶:憎恶。
33、矛:通务,义为侮。
34、怿:悦。
35、覆:反。正:规劝纠正。
36、家父:此诗作者,周大夫。诵:诗。
37、讹:改变。
38、畜:养。
译文:
那嵯峨终南山上,巨石高峻而耸巅。
权势显赫的太师史尹,民众都唯你俩是看。
忧国之心如火炎炎,谁也不敢随口乱谈。
国脉眼看已全然斩断,为何平时竟不予察监!
那嵯峨终南山上,丘陵地多么广阔。
权势显赫的太师史尹,执政不平究竟为何?
苍天正又一次降下饥疫,死丧和祸乱实在太多。
民众言论中不再有好话,你们竟还不惩戒自我!
你们史尹和太师二人,原该是咱周室的柱石。
掌握了国枢的钧轮,四方诸侯靠你们维系,
大周天子靠你们辅佐,也使人民踏实心不迷。
老天爷实在太不良善,不该断绝人民的生机。
处事不诚心不亲自办理,百姓对你们就不相信。
不咨询耆旧不晋用少俊,岂不是欺罔了君子正人?
施政应当平等应当躬亲,不应该与那些小人接近;
瓜葛不断的裙带姻亲,不应该偏袒而委以重任!
老天爷真是不光明,降下如此的大祸乱。
老天爷实在不聪慧,降下如此的大灾难。
君子执政如临渊履冰,才能使民众心安。
君子执政如碗水持平,憎恶忿怒才能被弃捐。
老天爷实在太不良善,祸乱从此再无法平定。
一月连着一月竞相发生,使庶民从此无法安宁。
忧国之心如醉酒般难受,有谁能掌好权平理朝政?
如不能躬亲去施政,悴劳的仍是众百姓。
驾上那四匹久羁的公马,这四马都有肥大的脖颈。
我举目四望到处是祸乱,局促狭小无处可以驰骋。
当你们之间恶感正烈,你们彼此就倾轧不歇。
既已怒火平息回嗔作喜,又像宾主般互相酬酢。
老天以灾祸显示不平,我王天子也不得康宁。
太师史尹不自惩邪心,反而怨怒人们对其规正。
我家父作此一篇诗诵,以追究王朝祸乱的元凶。
该改变改变你们的邪心,以求德被四方万邦齐同。
赏析:
此诗亦简称《节》。关于其时代背景和作年,历来有宣王时三家诗、、幽王时《毛诗序》、、平王时韦昭、和桓王时欧阳修、诸说,但诗既以终、南山起兴,则不应写的是周室东迁后事。考虑到宣王时虽用兵频繁,但毕竟号称中兴,与诗中描写的势臣跋扈、政权腐朽之情事不合,因此其事当在幽王时代。又《小雅-节南山之什》的前五篇哀怨忧愤,非经历国亡家破之大惨痛者不能发。《节》既有天再降饥馑、瘟疫、四方不宁及国既卒斩,《正月》又有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,《雨无正》也有降丧饥馑,斩伐四国和宗周既灭等,因而可知诸诗大致作于东、西周之交,幽王末平王初。至于《节》所指责的对象则是幽王及其权臣。前人屡辩诗旨是剌王还是刺尹,甚为无谓。总因古代君臣名分颇严,论者又往往横亘一诗可以怨或一《小雅》怨诽而不乱之念于胸中,因之便有不同的先入为主之念在作怪。今就诗论诗,直刺师尹,颇为鲜明;而一再怨望昊天,又借以指责天子。
关于师尹,自毛传以来皆解作大师尹氏,至王国维始辨析其为二人,即首掌军职的大师和首掌文职的史尹。观《大雅-常武》中大师整六师、尹氏及其属戒师旅,则大师统军而尹氏监军,对照《节》诗首章,忧心如惔,不敢戏谈正合于军国主义背景,偏于责师;而国既卒斩,何用不监。乃监察司之失职,偏于斥尹。
全诗十章,共分三部分。首二章以南山起兴,以象征二权臣。以山之险要象征其权之枢要,又以山之不平联系到二臣秉政不平。结合篇末昊天不平,我王不宁的呼应来看,天怒人怨,总由师尹秉政不平使然,故不平二字为全篇眼目。只是第二部分却一再将不平不夷、与不己不自为政、并提而责难,推思其义,全诗是指斥师尹失政在不能持平夷、,而要持平则又须事必躬亲己、,因而全诗结构是起于夷平、终于夷平、而介于己。
首章点出不敢戏谈以致国既卒斩;二章点出昊天再降饥疫以致丧乱弘多,民众无法存活,从而不敢戏谈之高压失控,遂而民言无嘉。一章言人祸,二章言天灾,由时间及顺序暗示天灾实人祸所致,人间暴戾上干天怒所致,此即第一部分的要害。
从第三到第六共四章为第二部分。在上两章铺垫的基础上,三章进一步点明师尹之害人害天,天再施报于人,人民双重遭殃。诗可以怨,怨而至天,亦已极矣!
四、五两章句式排比,结构整齐而又不乏疏宕之美。四章围绕夷己二字正反展开,既为师尹说法,更为一切秉政者说法,三十二字可铭于座右,可镌于通衢。五章昊天不佣融、昊天不惠慧、二解是刺,君子如届临、己、君子如夷平、二解是美,也是对师尹说法。两章排比、对比之势,酣畅淋漓,一气呵成,诗人的责怨之情也推到了高潮。
六章承上启下,由怒转叹。
统观第二部分四个章节,结构颇为讲究:五、六章既以昊天不佣昊天不惠和不吊昊天以上应第三章的不吊昊天,又以君子如届临、己、、君子如夷和谁秉国成平、夷、、不自为政不己、以上应第四章的式夷式已,可见此部分是以怨天和尤人双向展开而又并拢合承,甚耐玩味。
第七、八、九、十章为第三部分。变每章八句为四句,于音乐为变奏。于诗情为由怨怒转悲叹。唯七、八两章疑有错简而当易位:前方茂尔恶章言师党与尹党既相倾轧又相勾结,以见朝政难革;后驾彼四牡章言无奈之下只有往奔四国避乱或求诸侯勤王、,然而四方亦不可往,蹙蹙靡所骋。诗人说:既然宗周与四国皆被师尹扰乱,国已不国,今日上干天怒,下危人主,尽管师尹不自责己而反怨怒匡正,我身为大夫,也只有勇作诗诵,以究王讻,成此一篇檄文,为来者垂诫了!
《诗经:南山有台》
南山有台,北山有莱。
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。
乐只君子,万寿无期。
南山有桑,北山有杨。
乐只君子,邦家之光。
乐只君子,万寿无疆。
南山有杞,北山有李。
乐只君子,民之父母。
乐只君子,德音不已。
南山有栲,北山有杻。
乐只君子,遐不眉寿。
乐只君子,德音是茂。
南山有枸,北山有楰。
乐只君子,遐不黄耇。
乐只君子,保艾尔后。
注释:
1、台:通薹,莎草,又名蓑衣草,可制蓑衣。
2、莱:藜草,嫩叶可食。
3、只:语助词。
4、杞:枸杞。
5、德音:好名誉。
6、栲:树名,山樗,俗称鸭椿。
7、杻:树名,檍树,俗称菩提树。
8、遐:何。眉寿:高寿。眉有秀毛,是长寿之相。
9、茂:美盛。
10、枸:树名,即枳椇。
11、楰:树名,即鼠梓,也叫苦楸。
12、黄耇:毛传:黄,黄发;耇,老。
13、保艾:保养。
译文:
南山生柔莎,北山长嫩藜。
君子真快乐,为国立根基。
君子真快乐,万年寿无期。
南山生绿桑,北山长白杨。
君子真快乐,为国争荣光。
君子真快乐,万年寿无疆。
南山生枸杞,北山长李树。
君子真快乐,人民好父母。
君子真快乐,美名必永驻。
南山生鸭椿,北山长菩提。
君子真快乐,高年寿眉齐。
君子真快乐,美德充天地。
南山生枳椇,北山长苦楸。
君子真快乐,那能不长寿。
君子真快乐,子孙天保佑。
赏析:
这是一首颂德祝寿的宴饮。前人或以为乐得贤(《毛诗序》),或以为颂天子(姚际恒《诗经通论》),或以为祝宾客(方玉润《诗经原始》),这些说法未免各有所偏。就此诗与《小雅-鱼丽》、《小雅-南有嘉鱼》为燕享通用的乐歌来看,它应是贵族宴饮聚会时颂德祝寿的乐歌。
全诗五章,章六句,每章开头均以南山、北山的草木起兴,民歌味十足。南山有台、有桑、有杞、有栲、有枸,北山有莱、有杨、有李、有杻、有楰,正如国家之拥有具备各种美德的君子贤人。兴中有比,富有象征意义。但是兴语的作用还有为章节起势和变化韵脚以求叶韵的作用。在此诗中,这两点表现得尤为明显。如果直说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;乐只君子,万寿无期等,则显得突兀和浅直,加上南山有台,北山有莱等后,诗顿时生色不少,含蓄而委婉,诗的韵律也由此而和谐自然。兴语之后,是表功祝寿。每章两次直呼乐只君子,可以见出祝者和被祝者之间的亲密关系。前三章邦家之基、邦家之光、民之父母三句,言简意赅,以极节省的笔墨为被颂者画像,从大处落笔,字字千金,为祝寿张本。表功不仅是颂德祝寿之所本,而且本身也是其中的必要部分。功表得是否得体,直接关系到诗的主旨。正因为前面的功表得得体而成功,后面的祝寿才显得有理而有力。四、五两章用遐不眉寿、遐不黄耇两个反诘句表达祝愿:这样的君子怎能不长眉秀出大有寿相呢!这样的君子怎能不头无白发延年益寿呢!这又是以前三章的表功祝寿为基础的。末了,颂者仍不忘加保艾尔后一句。重子嗣,是国人的传统,由祝福先辈而连及其后裔,是诗歌的高潮之处。
这首诗的内容虽单纯,但结构安排相当精巧,五章首尾呼应,回环往复,语意间隔粘连,逐层递进,具有很强的层次感与节奏感。选词用字,要言不烦,举重若轻,颇耐咀嚼,表现出歌词作者的匠心独运。作为宴享通用之乐歌,其娱乐、祝愿、歌颂、庆贺的综合功能是显而易见的。
《终南山》
作者:王维
太乙近天都,连山到海隅。
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。
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。
欲投人处宿,隔水问樵夫。
注释:
1、太乙:即太一,终南山主峰,也是终南山别名。
译文:
巍巍的太乙山高接天都星,
山连着山一直蜿蜓到海边。
白云缭绕回望中合成一片,
青霭迷茫进入山中都不见。
中央主峰把终南东西隔开,
各山间山谷迥异阴晴多变。
想在山中找个人家去投宿,
隔水询问那樵夫可否方便?
赏析:
诗旨在咏叹终南山的宏伟壮大。首联写远景,以艺术的夸张,极言山之高远。颔联写近景,身在山中之所见,铺叙云气变幻,移步变形,极富含孕。颈联进一步写山之南北辽阔和千岩万壑的千形万态。末联写为了入山穷胜,想投宿山中人家。隔水二字点出了作者远望的位置。全诗写景、写人、写物,动如脱兔,静若淑女,有声有色,意境清新、宛若一幅山水画。
《岁暮归南山》
作者:孟浩然
北阙休上书,南山归敝庐。
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。
白发催年老,青阳逼岁除。
永怀愁不寐,松月夜窗虚。
注释:
1、北阙:《汉书高帝纪》注:尚书奏事,渴见之徒,皆诣北阙。
2、青阳句:意谓新春将到,逼得旧年除去,青阳:指春天。
3、虚:空寂。
译文:
我已停止在宫廷北门请求谒见,
归隐到南山中我那破旧的草庐。
因为我缺少才干方被明主遗弃,
由于我穷途多病故友往来渐疏。
时光流逝头上的白发催人衰老,
岁月无情新春逼迫着旧岁消除。
胸中常萦怀愁绪彻夜不能入寐,
窗前松下一片月光增加了空虚。
赏析:
玄宗开元十六年(728)诗人到长安应试落第,心情很苦闷。他自恃文章好,又得到王维、张九龄的延誉,颇有声名,以为可以仁途畅达。不料落第,使他大为苦恼,只好归隐。《新唐书孟浩然传》记载:王维曾邀孟浩然入内署,俄而玄宗至,浩然匿床下,维以实对。帝命其出,并问其诗,浩然乃自诵所作,至不才明主弃句,玄宗日: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,奈何诬我。因放还。
此诗系诗人归隐之作,诗中发泄了一种怨悱之情。起首二句记事,叙述停止追求仕进,归隐南山;三、四句说理,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;五、六句写景,自叹虚度年华,壮志难酬;最后两句阐发愁寂空虚之情。全诗语言丰富,层层辗转反复,风格悠远深厚,读来韵味无穷。
诗经式微
《式微》
式微,式微,胡不归?
微君之故,胡为乎中露!
式微,式微,胡不归?
微君之躬,胡为乎泥中!
注释:
1、式:语气助词,没有实义。微:幽暗不明。
2、胡:为什么。
3、微:非,不是。故:为了某事。
4、中露:露中,露水之中。
译文:
暮色昏暗天将黑,为何不能把家回?
不是为了官家事,怎会顶风又饮露!
暮色昏暗天将黑,为何不能把家回?
不是为了老爷们,怎会污泥沾满身!
赏析:
这首小人物不堪苦役而发牢骚的小诗,让人想起卡夫卡的一个短篇小说《万里长城建造时》。广大民众得到命令去修筑长城,据说这是来自遥远京城中皇帝的圣旨。京城遥远得难以想象,皇帝是谁也不知道,更不明白何以要修筑长城,反正不得不修。
这篇寓言式的小说所揭示的人生处境,大概适合于所有的小人物的生存将况。小人物没有大多的奢望,没有无止境的野心,只求食饱穿暖居安。他们的纯朴忠厚与愚昧无知并存,如鲁迅笔下的阿Q一样,划船便划船,椿米便椿米,即使叫坐下也只敢站着。他们只管埋头拉车,从不抬头看路。所以鲁迅说他之所以写阿Q,是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。
在现在来看,身为小人物而敢于发牢骚,并且牢骚之辞竟可录入书中,成为经典,来教育后代,包括统治者和被统治者。这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现象。它让人想到,千方百计要维护自己统治的人,把不满自己统治的言论记录下来传给后世,究竟是愚昧还是一种权谋?
《诗经:武》
于皇武王!无竞维烈。
允文文王,克开厥后。
嗣武受之,胜殷遏刘,
耆定尔功。
注释:
1、於:叹词。皇:光耀。
2、竞:争,比。烈:功业。
3、允:信然。文:文德。
4、克:能。厥:其,指周文王。
5、嗣:后嗣。武:指周武王。
6、遏:制止。刘:杀戮。
7、耆:致,做到。尔:指武王。
译文:
光耀啊,周武王,
他的功业举世无双。
确实有文德啊,周文王,
能把后代的基业开创。
继承者是武王,
止住残杀战胜殷商,
完成大业功绩辉煌。
赏析:
据《左传-宣公十二年》记载:武王克商,作《武》,其卒章曰耆定尔功,又据《礼记-乐记》记载,孔子曾说《大武》再成而灭商,可知《武》是《大武》乐舞二成的歌。《武》之乐舞,表现的正是武王牧野克商的历史事实。史载武王十一年二月,周武王率兵伐商,进至商国都城朝歌南郊之牧野,纣王发大军相抗。周师大将军吕尚领先锋武士挑战,殷军前部倒戈而自攻其后,武王大军乘机掩杀过去。纣王大败逃回朝歌,登鹿台自焚,殷商灭亡,周武王成为天下最高君主。毫无疑问,这一战争的胜利成功是周代最大的业绩,周武王为周代政权的建立立下了最高的功勋。所以《武》诗一开头,就以最高亢最雄浑的歌喉对周武王做出了赞颂:於皇武王!无竞维烈。殷商末年,纣王荒淫暴虐,厚赋税以盘剥国人,造炮烙酷刑以镇压异己,嬖爱妇人妲己,宠信佞臣费中、恶来,醢九侯,脯鄂侯,囚西伯(即周文王),微子数谏不听而亡去,比干强谏而被剖心,箕子佯狂为奴亦遭囚。纣王的倒行逆施,令百姓怨愤,令诸侯寒心。因此,周武王伐商,是一场反抗暴政的正义战争,是符合民意、顺应历史潮流的壮举,它必然得到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的普遍拥护与欢迎、响应。此篇《颂》诗对周武王完成克商大业的赞美,尽管是站在周王朝统治者立场上的,但也是同时代民众心声的反映,令人感到真实可信,不像后世郊庙歌词虚应故事的陈词滥调那么惹人厌烦。
在唱出开头两句颂歌后,诗人笔调一转,饮水思源,怀念起为克商大业打下坚实基础的周文王来。文王(即西伯)被纣王囚禁羑里,因其臣闳夭等人献宝物给纣王而得赦免,他出来后献洛西之地请求纣王废除炮烙之刑,伐崇戡黎,建立丰邑,修德行善,礼贤下士,深得人心,诸侯多叛纣而往归之。他为武王的成功铺平了道路,使灭商立周成为水到渠成之事,其功德不能令人忘怀。允文云云,真是情见乎词。
诗的最后三句,直陈武王继承文王遗志伐商除暴的功绩,将第二句无竞维烈留下的悬念揭出,在诗歌的语言运用上深有一波三折之效,使原本呆板的《颂》诗因此显得吞吐从容,涌动着一种高远宏大的气势。可以说,此诗是歌功颂德之作中的上品。
当然,《颂》诗的本质决定了它必定具有一定的夸饰成分。武王伐商,诗中声称是为了遏刘,即代表天意制止暴君的残杀,拯民于水火。但战争是残酷的,所谓圣人号兵者为凶器(《六韬》)是也,牧野之战,《尚书-武成》有流血飘杵的记载,《逸周书-世俘》亦有馘魔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的说法。所以崇尚仁义的孔子不免对之感到有些遗憾,说:《武》,尽美矣,未尽善也。(《论语八佾》)他老先生的话也不能说没有启发。
《诗经:丰年》
丰年多黍多稌,亦有高廪,
万亿及秭。
为酒为醴,烝畀祖妣。
以洽百礼,降福孔皆。
注释:
1、黍:小米。稌:稻。
2、廪:粮仓。
3、亿:周代以十万为亿。秭:数词,十亿。
4、醴:甜酒。
5、烝:献。畀:给予。祖妣:男女祖先。
6、洽:配合。百礼:各种礼仪。
7、孔:很。皆:普遍。
译文:
丰收年谷物车载斗量,
谷场边有高耸的粮仓,
亿万斛粮食好好储藏。
酿成美酒千杯万觞,
在祖先的灵前献上。
各种祭典一一隆重举行,
齐天洪福在万户普降。
赏析:
我国古代称国家为社稷,社是土神,稷是谷神,可见当时农业的重要地位。人民的生存依赖农业生产,政权的稳固也要以农业生产为保障。上古的西周,绝对是以农业为基础的社会,农业的收成在当时必然是朝野上下最为关注的头等大事。由于生产力发展的限制,当时农业基本上还是靠天收,《小雅-大田》所述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的喜悦以及《甫田》描写琴瑟击鼓,以御田祖,以祈甘雨,以介我稷黍,以谷我士女的迫切心情,便是最好不过的证明。并非每年都能获得丰收,因此,遇上好年成,自然要大肆庆祝歌颂。《丰年》应当是遇上好年成举行庆祝祭祀的颂歌。
序云:《丰年》,秋冬报也。报,据郑玄的笺释,就是尝(秋祭)和烝(冬祭)。丰收在秋天,秋后至冬天举行一系列的庆祝活动(以洽百礼),是很自然的。不过,这种活动(庆祝祭祀)恐怕不会是定于每年秋冬举行的,前面已经说过,当时不可能每年都获丰收,而此诗题为《丰年》,若在歉收乃至灾荒之年大唱颂歌,则成了滑稽的自我嘲弄。
诗的开头很有特色。它描写丰收,纯以静态:许许多多的粮食谷物(黍、稌),贮藏粮食的高大仓廪,再加上抽象的难以计算的数字(万、亿、秭)。这些静态汇成一片壮观的丰收景象,自然是为显示西周王朝国势的强盛,而透过静态,读者不难想像静观后面亿万农夫长年辛劳的动态。寓动于静之中,写来笔墨十分经济,又给读者留下思想驰骋的广阔天地。不过,在周王室看来,来之不易的丰收既是人事,更是天意,所谓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丰收归根结底是上天的恩赐,所以诗的后半部分就是感谢上天。
因丰收而致谢,以丰收的果实祭祀最为恰当,故而诗中写道:为酒为醴(用丰收的粮食制成),烝畀祖妣。祭享祖妣,是通过先祖之灵实现天人之沟通。也由于丰收,祭品丰盛,能够以洽百礼,面面俱到。降福孔皆既是对神灵已赐恩泽的赞颂,也是对神灵进一步普遍赐福的祈求。身处难以驾驭大自然、难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时代,人们祈求神灵保佑的愿望尤其强烈,《丰年》既着眼于现在,更着眼于未来,与其说是周人善于深谋远虑,不如说是他们深感缺乏主宰自己命运能力的无奈。
万亿及秭。为酒为醴,烝畀祖妣,以洽百礼四句,在周颂的另一篇作品《载芟》中也一字不易地出现,其情况与颂诗中某些重复出现的套话有所不同。在《丰年》中,前两句是实写丰收与祭品(用丰收果实制成),后两句则是祭祀的实写;《载芟》中用此四句,却是对于丰年的祈求和向往。看来,《载芟》是把《丰年》中所写的现实移植为理想,这恰恰可以反映当时丰年的难逢。
《诗经:敬之》
敬之敬之,天维显思,
命不易哉。
无曰高高在上,陟降厥士,
日监在兹。
维予小子,不聪敬止。
日就月将,学有缉熙于光明。
佛时仔肩,示我显德行。
注释:
1、敬:通儆,警戒。
2、显:明白。思:语气助词。
3、命:天命。易:变更。此句谓天命不是一成不变的。
4、陟降:升降。《尔雅》:陟,升也。士:庶士,指群臣。一说士,通事。
5、日:每天。监:察,监视。兹:此,下土。
6、小子:年轻人,周成王自称
7、不、止:皆为语词。聪:听。马瑞辰《毛传笺通释》:谓听而警戒也。承上敬之敬之而言。
8、就:久。将:长。
9、缉熙:积累光亮,喻掌握知识渐广渐深。马瑞辰《毛诗传笺通释》:《说文》:缉,绩也。绩之言积。缉熙,当谓渐积广大以至于光明。
10、佛:通弼,辅助。一说指大。时:通是,这。仔肩:责任。马瑞辰《毛诗传笺通释》:《尔雅》:肩,克也。《说文》:仔,克也。二字同义。克,胜也,胜亦任也。郑笺:仔肩,任也。
11、显:美好。
译文:
小心谨慎莫忘记,上天监察最明显。
保持天命真困难。
莫说高高在上面,事物由它定升降,
每日监视这下边。
想我这个年轻人,敢不听从不恭敬?
日有成就月有进,学问积渐向光明。
群臣辅我担大任,示我治国好德行。
赏析:
《毛诗序》、《诗集传》都把《闵予小子》、《访落》、《敬之》、《小毖》看成组诗。小序认为依次表达嗣王朝于庙、嗣王谋于庙、群臣进戒嗣王、嗣王求助,似乎是按预定写作计划一气呵成;《诗集传》则认为此(《闵予小子》)成王除丧朝庙所作,疑后世遂以为嗣王朝庙之乐。后三篇放此;均说此四篇完成于一时。这四篇确为内容乃至人物都相关的一组诗,但并非作于一时:前两篇当作于武王去世、成王即位之初;《小毖》作于周公归政之后;《敬之》则应作于二者之间的某一个时期,此时成王已有了在周公辅佐下执政的一段经历,正处于自冲动走向成熟的过渡途中。
《毛诗序》说《敬之》是群臣进戒嗣王之作,不仅与诗中维予小子的成王自称不合,也与全诗文意相悖。无论从字面还是从诗意看,《敬之》的主动者都不是群臣,而是嗣王即成王。诗序之所以说群臣进戒嗣王,或许是出于成王在周公辅佐下平定叛乱、克绍基业而又有所巩固发展的考虑,其善意用心无可厚非,却并不合乎实情。
前面已经说过,此时的成王,已逐步走向成熟,他在《敬之》中要表达的有两层意思:对群臣的告戒和严格的自律。
首六句为第一层。成王利用天命告戒群臣,由于他的天子身份,因而很自然地具有居高临下的威势。天维显、命不易,形式上为纯客观的叙说,目的则在于强调周王室是顺承天命的正统,群臣必须牢记这点并对之拥戴服从。对群臣的告戒在无曰以下三句中表达得更为明显,其中陟降只能是由周王室施加于群臣的举措,而日监在兹与其说是苍天的明察秋毫(上面此诗的原文翻译如此,是出于文从字顺的考虑),不如说是强调周王室对群臣不轨行为的了如指掌,其震慑的意旨不言而喻。
后六句为第二层。年幼的成王,面对年龄较长的群臣,往往采取一种谦恭的姿态,这里表达严于律己的意愿更是如此。成王自称小子,承认自己还很缺乏能力、经验,表示要好好学习,日积月累,以达到政治上的成熟,负起承继大业的重任。但是,群臣却不能因此而对成王这位年幼的君主轻略忽视,甚至可以玩之于股掌,成王并没有放弃对群臣陟降(此处偏重于降)的权力,也没有丝毫减弱国家机器日监在兹功能的打算,更重要的是,成王的律己,是在以坚强的决心加速自己的成熟即政治上的老练,进而加强对群臣的控制。年幼而不谙朝政的成王,群臣对之或许有私心可逞(但还会存有对摄政周公的顾忌);而逐渐成熟的成王,决心掌握治国本领而努力学习的成王,群臣对之便只能恭顺和服从,并随时存有伴君如伴虎的恐惧。诗中的律己也就产生了精心设计的震慑。
《闵予小子》、《访落》、《敬之》、《小毖》这一组诗,诗中由闵予小子、维予小子、维予小子到予述及的成王自称,可以体现成王执政的阶段性,也可看出成王政治上的成长和执政信心的逐步确立。这一组内容相关而连贯的诗,虽然不是有预先确定的创作计划,但其连续的编排则应是由删诗的孔子确定的。《尚书》中自《金滕》以下诸篇,叙及周公、成王,与这一组诗具有相同的时代背景,对照阅读,可增进理解;《史记》中的《周本纪》与《鲁周公世家》有关部分,也可参照阅读。如果只读《诗经》的注解,虽然也能读懂原文,但恐怕难以得到深刻的、立体化的印象。
《诗经:巧言》
悠悠昊天,曰父母且。
无罪无辜,乱如此幠。
昊天已威,予慎无罪。
昊天大幠,予慎无辜。
乱之初生,僭始既涵。
乱之又生,君子信谗。
君子如怒,乱庶遄沮。
君子如祉,乱庶遄已。
君子屡盟,乱是用长。
君子信盗,乱是用暴。
盗言孔甘,乱是用餤。
匪其止共,维王之邛。
奕奕寝庙,君子作之。
秩秩大猷,圣人莫之。
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。
跃跃毚兔,遇犬获之。
荏染柔木,君子树之。
往来行言,心焉数之。
蛇蛇硕言,出自口矣。
巧言如簧,颜之厚矣。
彼何人斯?居河之麋。
无拳无勇,职为乱阶。
既微且尰,尔勇伊何?
为犹将多,尔居徒几何?
注释:
1、昊天:老天,苍天。
2、且:语尾助词。
3、幠:大。
4、威:暴虐、威怒。
5、慎:确实。
6、泰幠:太糊涂。泰,通太;幠,怠慢,疏忽。
7、僭:通谮,谗言。涵:容纳。
8、怒:怒责谗人。
9、庶:几乎。遄沮:迅速终止。
10、祉:福,此指任用贤人以致福。
11、盟:与谗人结盟。
12、盗:盗贼,借指谗人。
13、孔甘:很好听,很甜。
14、餤:原意为进食,引伸为增多。
15、止共:尽职尽责。止,做到。共,通恭,忠于职责。
16、邛:病。
17、奕奕:高大貌。寝:宫室。庙:宗庙。
18、秩秩大猷:多而有条理的典章制度。
19、莫:制定。
20、他人有心:谗人有心破坏。
21、跃跃:跳跃的样子。毚:狡猾。
22、荏染:柔弱貌。马瑞辰《毛传笺通释》谓柔即善也,非泛言柔弱之木。
23、行言:流言,谣言。
24、蛇蛇硕言:夸夸其谈的大话。蛇蛇,訑訑之假借;訑,欺。
25、巧言如簧:说话像奏乐一样好听。簧,笙类乐器的簧片。
26、麋:通湄,水边。
27、拳:勇。
28、职:主要。乱阶:逐渐引出祸乱的一连串事件。阶,阶梯,此为比喻义。
29、微:通癓,小腿生疮。尰:借为瘇,脚肿。
30、犹:通猷,指诡计。
31、居:语助词。徒:党徒。
译文:
高高远远那苍天,如同人之父与母。
没有罪也没有过,竟遇大祸难免除。
苍天已经大发威,但我确实没错处。
苍天不察太疏忽,但我确实是无辜。
祸乱当初刚生时,谗言已经受宽容。
祸乱再次发生时,君子居然也听从。
君子闻谗如怒责,祸乱速止不严重;
君子如能任贤明,祸乱难成早已终。
君子屡次立新盟,祸乱因此便增长。
君子相信那盗贼,祸乱因此势暴狂。
盗贼谗人话甜蜜,祸乱因此得滋养。
谗人哪能尽职守,只能为王酿灾殃。
巍然宫室与宗庙,君子将它来建起。
典章制度有条理,圣人将它来订立。
他人有心想谗毁,我能揣测能料及。
蹦跳窜行那狡兔,遇上猎狗被击毙。
娇柔袅娜好树木,君子自己所栽培。
往来流传那谣言,心中辨别识真伪。
夸夸其谈说大话,口中吐出力不费。
巧言动听如鼓簧,厚颜无耻行为卑。
究竟那是何等人?居住河岸水草边。
没有勇力与勇气,只为祸乱造机缘。
腿上生疮脚浮肿,你的勇气哪里见?
诡计总有那么多,你的同伙剩几员?
赏析:
此诗主题在于忧谗忧谤,同时揭露了谗言惑国的卑鄙行径。《毛诗序》云:《巧言》,刺幽王也。大夫伤于谗,故作是诗也。
作者应是饱受谗言之苦,全诗写得情感异常激愤,通篇直抒胸臆,毫无遮拦。起调便是令人痛彻心肺的呼喊:悠悠昊天,曰父母且。无罪无辜,乱如此幠。随即又是苍白而带有绝望的申辩:昊天已威,予慎无罪!昊天泰幠,予慎无辜!情急愤急之下,作者竟无法用实情加以洗刷,只是面对苍天,反覆地空喊,这正是蒙受奇冤而又无处伸雪者的典型表现。
二、三两章,情感稍缓,作者痛定思痛后对谗言所起,乱之所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与揭露。在作者看来,进谗者固然可怕、可恶,但谗言乱政的根源不在进谗者而在信谗者,因为谗言总要通过信谗者起作用。谗言如同鸦片,人人皆知其毒性,但它又总能给人带来眼前的虚幻的快感。因此,如果不防患于未然,一旦沾染,便渐渐使人产生依赖感,最终为其所害,到时悔之晚矣。作者在第四章中的描述实际上说明了一个启发:天子的独特处境、地位使其天生地缺乏这种免疫力。故与其说刺小人,毋宁说在刺君子。可谓深刻至极。此二章句句如刀,刀刀见血,将君子信谗的过程及结局解剖得丝丝入扣,筋骨毕现。盗言孔甘,乱是用餤是送给后世当政者的一付清醒剂。吴师道云:前三章刺听谗者,后三章刺谗人。见《传说汇纂》、盖因听谗者比之进谗者责任更大,故先刺之。看来,愤激的情感并未使作者丧失理智。
四、五两章,形同漫画,又活画出进谗者阴险、虚伪的丑陋面目。他们总是为一己之利,而置社稷、民众于不顾,处心积虑,暗使阴谋,欲置贤良之士于死地而后快。但险恶的内心表现出来的却是花言巧语、卑琐温顺,在天子面前,或蛇蛇硕言,或巧言如簧。作者的描画入木三分,揭下了进谗者那张赖以立身的画皮,令人有颜之厚矣终不敌笔锋之利矣的快感。
末章具体指明进谗者为何人。因指刺对象的明晰而使诗人的情感再次走向剧烈,以至于按捺不住,直咒其既微且尰,可见作者对进谗者的恨之入骨。那居河之麋的交待,使读者极易联想起躲在水边含沙射影的鬼蜮。然而,无论小人如何猖獗,就如上章所言跃跃毚兔,最终会遇犬获之。因为小人的鼠目寸光,使他们在获得个人利益的同时,往往也将自己送上了绝路。从这个角度看,作者不仅深刻地揭露了进谗者的丑恶,也清醒地看到了进谗者的可耻下场。
此诗虽是从个人遭谗人手,但并未落入狭窄的个人恩怨之争,而是上升到谗言误国、谗言惑政的高度加以批判,因此,不仅感情充沛,而且带有了普遍的历史意义与价值,这正是此诗能引起后人共鸣的关键之处。
《诗经:蓼莪》
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
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
蓼蓼者莪,匪莪伊蔚。
哀哀父母,生我劳瘁。
瓶之罄矣,维罍之耻。
鲜民之生,不如死之久矣。
无父何怙?无母何恃?
出则衔恤,入则靡至。
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。
抚我畜我,长我育我,
顾我复我,出入腹我。
欲报之德。昊天罔极!
南山烈烈,飘风发发。
民莫不谷,我独何害!
南山律律,飘风弗弗。
民莫不谷,我独不卒!
注释:
1、蓼蓼:长又大的样子。莪:一种草,即莪蒿。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:莪抱根丛生,俗谓之抱娘蒿。
2、匪:同非。伊:是。
3、劬劳:与下章劳瘁皆劳累之意。
4、蔚:一种草,即牡蒿。
5、瓶:汲水器具。罄:尽。
6、罍:盛水器具。
7、鲜:指寡、孤。民:人。
8、怙:依靠。
9、衔恤:含忧。
10、鞠:养。
11、拊:通抚。畜:通慉,喜爱。
12、顾:顾念。复:返回,指不忍离去。
13、腹:指怀抱。
14、昊天:广大的天。罔:无。极:准则。
15、烈烈:通颲颲,山风大的样子。
16、飘风:同飙风。发发:读如拨拨,风声。
17、谷:善。
18、律律:同烈烈。
19、弗弗:同发发。
20、卒:终,指养老送终。
译文:
看那莪蒿长得高,却非莪蒿是散蒿。
可怜我的爹与妈,抚养我大太辛劳!
看那莪蒿相依偎,却非莪蒿只是蔚。
可怜我的爹与妈,抚养我大太劳累!
汲水瓶儿空了底,装水坛子真羞耻。
孤独活着没意思,不如早点就去死。
没有亲爹何所靠?没有亲妈何所恃?
出门行走心含悲,入门茫然不知止。
爹爹呀你生下我,妈妈呀你喂养我。
你们护我疼爱我,养我长大培育我,
想我不愿离开我,出入家门怀抱我。
想报爹妈大恩德,老天降祸难预测!
南山高峻难逾越,飙风凄厉令人怯。
大家没有不幸事,独我为何遭此劫?
南山高峻难迈过,飙风凄厉人哆嗦。
大家没有不幸事,不能终养独是我!
赏析:
《毛序》说此诗刺幽王也,民人劳苦,孝子不得终养尔,只有最后一句是中的之言,至于刺幽王,民人劳苦云云,正如欧阳修所说非诗人本意(《诗本义》),诗人所抒发的只是不能终养父母的痛极之情。
此诗六章,似是悼念父母的祭歌,分三层意思:首两章是第一层,写父母生养我辛苦劳累。头两句以比引出,诗人见蒿与蔚,却错当莪,于是心有所动,遂以为比。莪香美可食用,并且环根丛生,故又名抱娘蒿,喻人成材且孝顺;而蒿与蔚,皆散生,蒿粗恶不可食用,蔚既不能食用又结子,故称牡蒿,蒿、蔚喻不成材且不能尽孝。诗人有感于此,借以自责不成材又不能终养尽孝。后两句承此思言及父母养大自己不易,费心劳力,吃尽苦头。朱熹于此指出:言昔谓之莪,而今非莪也,特蒿而已。以比父母生我以为美材,可赖以终其身,而今乃不得其养以死。于是乃言父母生我之劬劳而重自哀伤也。(《诗集传》)中间两章是第二层,写儿子失去双亲的痛苦和父母对儿子的深爱。第三章头两句以瓶喻父母,以罍喻子。因瓶从罍中汲水,瓶空是罍无储水可汲,所以为耻,用以比喻子无以赡养父母,没有尽到应有的孝心而感到羞耻。句中设喻是取瓶罍相资之意,非取大小之义。鲜民以下六句诉述失去父母后的孤身生活与感情折磨。汉乐府诗《孤儿行》说居生不乐,不如早去从地下黄泉,那是受到兄嫂虐待产生的想法,而此诗悲叹孤苦伶仃,无所依傍,痛不欲生,完全是出于对父母的亲情。诗人与父母相依为命,失去父母,没有了家庭的温暖,以至于有家好像无家。曹粹中说:以无怙恃,故谓之鲜民。孝子出必告,反必面,今出而无所告,故衔恤。上堂人室而不见,故靡至也。(转引自戴震《毛诗补传》)理解颇有参考价值。第四章前六句一一叙说父母对我的养育抚爱,这是把首两章说的劬劳、劳瘁具体化。诗人一连用了生、鞠、拊、畜、长、育、顾、复、腹九个动词和九个我字,语拙情真,言直意切,絮絮叨叨,不厌其烦,声促调急,确如哭诉一般。如果借现代京剧唱词声声泪,字字血来形容,那是最恰切不过了。姚际恒说:勾人眼泪全在此无数我字。(《诗经通论》)这章最后两句,诗人因不得奉养父母,报大恩于万一,痛极而归咎于天,责其变化无常,夺去父母生命,致使我欲报不能!后两章第三层正承此而来,抒写遭遇不幸。头两句诗人以眼见的南山艰危难越,耳闻的飙风呼啸扑来起兴,创造了困厄危艰、肃杀悲凉的气氛,象征自己遭遇父母双亡的巨痛与凄凉,也是诗人悲怆伤痛心情的外化。四个入声字重叠:烈烈、发发、律律、弗弗,加重了哀思,读来如呜咽一般。后两句是无可奈何的怨嗟,方玉润说:以众衬己,见己之抱恨独深。(《诗经原始》)
赋比兴交替使用是此诗写作一大特色,丰坊《诗说》云:是诗前三章皆先比而后赋也;四章赋也;五、六章皆兴也。后两章也应该说是先兴后赋。三种表现方法灵活运用,前后呼应,抒情起伏跌宕,回旋往复,传达孤子哀伤情思,可谓珠落玉盘,运转自如,艺术感染力强烈。《晋书-孝友传》载王裒因痛父无罪处死,隐居教授,及读《诗》至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,未尝不三复流涕,门人受业者并废《蓼莪》之篇;又《齐书-高逸传》载顾欢在天台山授徒,因早孤,每读《诗》至哀哀父母,辄执书恸泣,学者由是废《蓼莪》,类似记载尚有,不必枚举。子女赡养父母,孝敬父母,本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之一,实际也应该是人类社会的道德义务,而此诗则是以充沛情感表现这一美德最早的文学作品,对后世影响极大,不仅在诗文赋中常有引用,甚至在朝廷下的诏书中也屡屡言及。《诗经》这部典籍对民族心理、民族精神形成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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